陆梓

【杀破狼+镇魂】《化鬼》17-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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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太多锁不过来了-》请看菜鸡鹿的《化鬼》章节修正公告,不要看黑历史了!最近修整完ooc的地方再见!




//上次更新回顾


长庚:“嗯,我出卖了你,所以你现在走还来得及。”


谢允:“你不是一心要做鬼么?那我就一辈子杀鬼好了。一百年的好心好意都喂了狗,你说,我该不该恨?该不该杀?”


“生平无所幸事,唯风雪一遇。经年往事,常念于心,君莫笑耳。”


顾昀:“我还能见一个人吗?“


灵婆:“生魂顾昀。收复江南,平定国难,然一生杀伐无数,血债加深。功过相抵,难得福运……”


沈巍:“未曾坑害?灵婆当真实话实说吗?”


赵云澜:“然后呢?恶鬼和幽畜征伐完了没有?顾将军魂魄在哪儿?”


地府,终究是落不得,人间的光……



//正文




17



长庚支着头,垂下眼皮,在账台上翻看着一本厚厚的册子。



——沏一盏袅袅苦茶香,诉一段幽幽爱恨肠。迎来送往多少客,半生落进一碗汤。长情无处表,君莫笑荒唐。合将悲欢梦一场,倒不妨,与我且唱,一曲灰瓦红墙。



这是谢允留下的字,写在册子的第一页。


从第一页往后记录的都是来往生魂的故事,或者直接改好的曲词。前几十页是谢允的字,是写完上一本剩下来的,有时候心情好了就一笔一画地好好写,心情闷的时候字就有点飞,有点时候玩心大起还会往上面画画,纸上立着几个黑乎乎的小人儿,有点鬼灵精怪的样子。


册子再往后翻,就有了两个人的字。那是长庚被捡回来以后了。



两个人的字都很好看,放在人间都是可以摊开卖钱的那种。也难怪,两个人也都算是清俊公子,姑且占了一个王爷的名号,对自己也颇有要求。在凡间几十载,朝代和人虽有不同,字却也各有了一番风骨。


两人的字陆续出现,倒有点像是在搭伙儿过日子的见证。后来从某一日后,长庚自己的字便少了很多,因为他崩溃和狂躁的时间过多,心不稳,也无心记叙了。


也是,自己的故事都成了一滩烂泥,哪有资格记叙别人的故事呢?



长庚叹了一口气,搓指捏了个火,噼噼啪啪地把它烧了。


沉甸甸的一沓,是在地府百年的记忆和见证。他原本是舍不得全烧的,甚至想哪怕撕下第一页留个念想呢?可是这东西谢允轮回转世带不走,留在这里也是个祸害,一旦谢允轮回成功,在人间呱呱坠地,十殿再想为难他便是违背轮回天道了。


可是只要长庚没有亲眼看到他降生于世,却还是一点纰漏都不想出的。


舍不得,又怎样呢?


他原来舍不得的东西太多了,舍不得大梁的万里山河,舍不得一方清秀安然的江南顾园,舍不得看不见顾昀,舍不得他吃苦病痛,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成为了他懦弱的软肋,反而是那高高在上,对人间冷暖漠不关心的十殿阎罗,把凡人玩弄得轻松快活。



阴风是突然袭来的,“砰”地一声巨响,击落了摇摇欲坠的窗户。这种爆破的力量瞬间把长庚束好的长发打乱,也把不明真相、混混沌沌饮茶的几个生魂瞬间打碎成飞灰碎片。长庚却没有露出一丝惊讶慌乱的神情,反而轻轻地牵了牵嘴角,向屋外抬起了眼睛。


呵,是十殿的阴兵来了。


看来镇魂令主和斩魂使的进度很快嘛,十殿这么快就坐不住了,这不就已经来不及等四圣的反应,想要抢在两位神查明真相之前先动手吗?


长庚想:可惜你们错怪了令主和斩魂使,他们查明了真相又怎样呢?神,终究还是会站在神那边的。


蓝紫色的业火沿着墙根一寸寸地爬,像鬼魅般把百年前装着零星笑语的小茶楼反复舔舐,再一口一口地吞吃干净。修习近百年鬼术后,长庚虽然不必像普通生魂那样被碾压成齑粉,却也被割散了束发,撕裂了衣袖长衫,甚至露出来的皮肤上已经断开一道道的黑红色的裂痕。


他却丝毫没有动容。



就像当年京城被围,重兵压境时一般,神色淡漠,无悲无喜。


这个世上也没有太多能牵动他心绪的东西了。守护了一辈子的山河,还好好地待在地上,而保护了一辈子的人,却被他们这样玩弄摆布。天道是什么,秩序是什么,那些了不起的神明又是什么?


高高在上,不知人间冷暖,这就是你们遵守的道么?



——子熹,我曾经在心里向你许下诺言,给我八九十年,最多不超过一百年。我必以皮为盾,以骨为剑。哪怕背负弑神的恶名,遭受无情天道的惩罚,也要让那些昏聩不明的诸神也睁大眼睛看看清楚,是不是所有凡人都能任由他们折辱,是不是所有痛苦都不值一提。



此事了结后,你骂我,恨我,生生世世不想见我……都可以,我听你的。


你让我怎样都可以。



只有这一点,无论做人,还是做鬼,从未变过。


你大可以相信我。



他睁大了眼睛,右眼翻滚过一抹骇人的红,留下恍若滴血的瞳眸,和溢出的黑色液体。脸色突然青白起来,爆出一根一根的青筋和丑陋的暗斑,指甲像刀片一样尖锐……像每一次发作那样,不,应该说要比平时发作更恶劣。


他一步一步,不急不慢。拖着鬼气森森的身体,穿过蓝紫色的火焰,向屋外包围的千百阴兵走去。只留下一个苍白的背影,和在业火里轰然倒塌的那座茶楼。




18



糟了,要出事。


普通鬼魂只能感觉到脚下的面地在震颤,而沈巍和赵云澜却能感觉到皮肉下血脉的喷张跃动。


这不是哪个凶兽恶鬼简简单单的术法,他们还做不到这种地步。也不是李旻,哪怕李旻此时化鬼了也不过区区百年,单凭他的力量不可能撼动万年圣器。


这是……是上万年前先圣们留下的镇守之物动了根基。



沈巍还没等看透其中缘由,赵云澜却先眉心一皱。他握拳一抖,青紫色长鞭便如霹雳毒蛇一般,甩出一道骇人的痕迹。他揪住了灵婆的衣领,咬牙说:“这是天道不忍啊!诓骗先圣,谋害功臣,你们好大的胆子,你们不怕我杀,难道也不怕遭受天谴吗?”


天谴……灵婆腿一软,突然瘫坐在地上,好半天回不过神来。



“不是我,我没想害人……不是我,是十殿阎王的。令主!令主救命啊!”



沈巍的心突然也一沉,他偏了一下头,悄悄看了赵云澜一眼,心脏突然跳个不停。这是就是天道不忍吗?他脑子乱成一团麻,隐约想起,这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变动。他是经历过上一次的,那一次,大约刚好是百年前。


赵云澜注意到沈巍一瞬间的走神,小声问道:“你在想什么?”


“没什么。”


沈巍有点心虚地瞒过去。



他想起来,那时的令主还不是赵云澜,却仍是昆仑。前令主嘻嘻哈哈,像个江湖骗子一样行走世间,满口胡言乱语,可捉鬼的本领还是真的。


那时候,刚好是前令主临终前几个月,病倒在山间的一个小破草屋里,无人知晓。沈巍化作路过游医一心一意陪伴他,直至临终前最后一晚,甚至在他的坟前痴守数月不理山外事,后来有心想起来,发现大封并未遭到破坏,也就并未继续追查。


原来上一次,天道已经做出了判决吗?


百年前,征伐恶鬼和幽畜本来就是他的职责,斩杀凶兽也不该落在一个凡人肩上。黑云压境,群鬼哭嚎,天道明明做出了警示,是他因为区区一点私心没有理会,任由地府乱来。才会造成长庚百年痛苦等待,才会酿成今日的大祸……



那我也会遭受天谴吗?



沈巍心里是千沟万壑、惊涛骇浪,脸色却没有发生一点端倪。赵云澜也没多注意,而是乘胜追击,继续逼问下去。


“救命?你现在知道救命了?如果顾昀真的是意外死亡,李旻为什么会揪住十殿不放?十殿又为什么会躲躲藏藏?你们在地府手握权柄与术法,百千生魂大可以任由你们摆布。可惜天道有眼,自会看个一清二白。你口口声声要我救命,又不肯交代给我,我也救不了你,你还是给老天交代吧!”


赵云澜说完,拔腿就要走。跪在地上的灵婆哭着就抱住了赵云澜的裤腿,眼泪鼻涕全蹭在他刚最近才洗干净的牛仔裤上。


她喃喃道:“我说,我什么都说……令主救我……”



赵云澜原本是不知道天道异变的缘由。山圣只是上古众神之一,连神农和女娲都有摸不准脉的时候,他又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呢。


可惜这人装什么都跟真的似的,各种审讯手法也用多了,什么时候顺着哪条路子走,怎样拿捏犯人的心理他也就一清二楚了。


他不像李旻,惯于走一步看十步。这回的套路本来就是临时起意、见招拆招。没想到随便一诓还成功了,果然有句古话说的好:“平时不做亏心事,半夜不怕鬼敲门”。可惜没想到啊,地府的鬼仙只能在凡人面前作威作福,其实心理也是怕的,怕天命昭昭,怕报应不爽。


幸好凡人们想出这种鬼道理。哪怕它是错的又怎样呢,若是没它,要拿什么镇压这些老不死的鬼仙?



震动还在继续,但审讯已经没什么难度了。赵云澜碰了一下沈巍,让他先去忘川边的茶楼那里看一眼。十殿和李旻怕是已经搓起火儿了,不能看他们越闹越大,得让斩魂使出面想办法拦一下。


“拦到什么地步?”


沈巍背对着孟婆,捏了个法术,用只有赵云澜能听到的声音问道。


“在十殿面前,李旻没有胜算。不要让他死了,也别落在十殿手上,你先去,我很快就来。”


赵云澜在沈巍的法术中,这样回答他。



沈巍独来独往惯了,很少和在别人的矛盾中交涉,这次的问题又比往日更加棘手,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事。但是既然赵云澜肯托付给他,相信他,那就绝对不能拖后腿。


黑衣黑袍的斩魂使一点头,捂着未能言表的心事,转身走出了灵阁。



赵云澜睨了灵婆一眼,又假装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窗柩外,阴风肆虐,雷霆滚滚的地府长空。这是四圣的变动,大概就是最初判官去请他时所说的——“波动四圣、不敢妄动”了。


现在呢?他和沈巍查到这个地步。十殿倒是敢了吗?


赵云澜不耐烦地道:“百年前到底怎么回事,说吧。”




19



顾昀活着的时候,带了一辈子兵。


玄铁营的将士们,训练有度,排布有道,那是几十年一代一代练出来的。军规好,操练好,统帅目光犀利,执军令的人奖惩分明,士兵自然听从指挥,充满干劲儿,指哪儿打哪儿。这些从他还是幼童的时候听老侯爷说,到长大亲眼看,放手做,到每一次梦醒饭后的转瞬思量,都在一层一层加深这个烙印。他都习惯了。


所以当他第一次面对黑压压一群、木木愣愣、仿佛听不懂人话的阴兵的时候,还是气到猛翻了几个白眼。


“这是活了几百年的阴兵啊?真不是一堆不朽不烂的木头桩子吗?”



前面居然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小鬼将,在那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。顾昀立刻一脸牙疼地问带他来的鬼差:“这都什么状况?”


鬼差说:“活人打仗,是有指望的。有人想要粮饷,有人想要功名,有人想守卫疆土,有人想报仇雪恨。可是人一死,不就没指望了吗?”


不指望功名利禄,见不到亲朋故友,连微末的感情都被一度度年岁冲得颜色都不剩。而且,地府的等级分配是经年不改的,鬼仙为大,永生不死,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,而鬼将阴兵只能生生世世听候差遣,难怪他们一点动力都没有。顾昀想:我若是要在这里多征战个几百年,也得把这番军制好好整顿一番。


小鬼将一抬脑袋,忙不服气地说:“也没人带啊。斩魂使大人独来独往,不需要我们帮忙。我们平日里只做些巡逻小事,不过大人先别丧气。阴兵性子麻木一点,但也不会像活人一样畏死的。”


顾昀艰难地笑了一下:“是吗?可是我玄铁营的兵,本来就没有畏死的。”


鬼将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,目光追随着顾昀和他口中的“玄铁营”绕了一个圈。


顾昀问:“小孩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

小鬼将回答道:“虽然我看起来十八九岁,可我不是小孩,我都下来两百多年了。这里的大人们说我姓梁,他们也叫我小梁。师父和师兄叫我……什么来着?不太记得了。判官说,我好像是带着对人世的仇怨战死在京城城门外的,死后也不怎么想再投胎与世了,便留在这里带了一群阴兵,可惜没什么机会,在这里混了两百多年。”


“战死的啊……”顾昀看着他不怎么高的个子,有些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肩,“那我们算起来,也算是同一个行当了?我姓顾,没什么大本事,可是我活一天,便不会让他人轻易踏入我大梁的疆土。方才你说没人带你们,那我若带你,你跟我吗? ”


“跟。”小鬼将端端正正地一膝下跪,行了个礼。“我跟您。”



顾昀刚领命的时候,十殿虽然没把他放在眼里,没有过多地打压他,但顾昀并不是过于自负之人,他当然不会空着手跟鬼打架。向灵婆要了能斩杀恶鬼的古剑,也拿自己的功德交换了术法,虽然功德够厚,但修习时间尚短,好在他也没打算每次都亲力亲为。


他一生所学的,从来不是一两人争强斗狠之术,而是排兵布阵,指挥若定之道。一般幽畜骚乱是没什么策略的,他只要观察好地形,诱导敌人避开活人聚集地便好。有时候会有道行更高一点的恶鬼逃出来作恶,鬼是活人变的,自然也阴险狡诈一些。地府不停地指派新的命令,却从来就没给过增援的阴兵。幸好顾昀指挥有方,阴兵阵亡得少,这三年也就这样坚持过来了。


不过也有十几次,顾昀就被恶鬼抓伤过,伤口不会流血,只会有红黑相间的裂痕,仿佛有风从口子里吹出来。



“将军!将军!”小梁大呼小叫地过来,“这是散魂啊,要补的。”


顾昀挑了挑眉:“散魂?会怎么样吗?死都死了?还能再死一次不成?”


“魂若是好的,有朝一日还能再入轮回,可是三魂七魄被打碎几道,严重些便不能入轮回了。人说喝了孟婆汤,前世今生都是大梦一场,我也不知道轮回有什么好,可是那么多人想找灵婆求愿,不就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下辈子幸福快乐吗?再严重就会魂飞魄散,就像那些被恶鬼啃碎的阴兵一样,那没了就是……真的没了。”



“也是,我要没了,灵婆答应给长庚的三十年寿命,说不定就要赖账了。”


顾昀躺在山腰的石头边上,一边伸出手臂等小鬼将补魂,一边望着天上的浮云,自言自语。



他想,其实可能等不到自己死。


十殿迟迟不过问这边的战况,也不增兵。这简直像是……自己死后,很快就有人接手战局,且一定能获胜一般。也是了,古往今来,地府鬼仙这么多,哪里轮得到他一介凡人来这里逞英雄呢?倘若地府真的出尔反尔,区区一介凡人的他,又能怎样呢?


别人的事,他做不了主。老师生前教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,身也算是修了,天下姑且也平了,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也都一一做到了。


生前以统帅之名守护万里河山,死后以凡人魂魄震慑数千恶鬼。若是老侯爷在天有灵,能看到他做到今时今日,大概也能瞑目了吧。


旁边的小鬼将不是细心的人,补魂补得也粗粗拉拉的。顾昀觉得差不多了,一挥手起了身,提了剑继续往高地上走,观察幽畜逃窜的迹象。回头看一眼小梁,竟是目光贱兮兮地落在自己身上,满脑子想要八卦什么。顾昀一抬下巴,示意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。



“那个……‘长庚’是什么人啊?”小鬼将跟上了顾昀。


顾昀和小鬼将两人,刚好走在山间的小径上,路边长了几棵桃树,迎客似的。花芽星星点点,绰约地透出一点害羞的粉色。


顾昀的目光很快地一扫,又离了桃树,向身后望去。他磨了磨牙,含糊地回答道:


“比你仔细,比你好看,比你机灵的人。”


“噢。”


小鬼将搔搔头,知道顾将军大概有些事不想跟自己说清楚,有些遗憾地往前走。


顾昀看一眼就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,什么情绪都一览无余,难怪生于朝堂,会受不了人世的复杂,带着怨愤不甘而死。在世上活着已经很困难了,在地府,是不是可以简单直白一点呢?


小鬼将看到,顾昀在高处冲他一笑,仿佛说了什么,却又不太听得清。小鬼将疑惑地应了一声,又看见顾昀竟然返身下来,一字一句地颇有耐心地又说了一遍。


“你不是问我‘长庚’是什么人吗?”


“啊。”


“我说——心上人。这回满意了吗?能走了吗?”


顾昀看见小鬼将得到满足后咧嘴一笑,摇摇头,也跟着笑了。




20



整整三年,顾昀征伐恶鬼,总归还是苦多乐少。魂魄破了补补了破,折腾了一大圈。人的伤口还会疼,还要慢慢愈合,可是生魂的伤口不疼,只是会让身体虚弱无力一段时间,有没有什么其他坏处,顾昀自己也不太清楚。


看来身边缺少一个随时提醒关照他的长庚,他的生活确实也就恢复了大冷天穿着单衣满街跑的草率样子。一直到最后一次指派任务后,打败了凶兽梼杌,顾昀的身上被大大小小开了几十道口子,像一块没人要的破布,也完全没有产生一种叫恐慌感的东西。


上古凶兽梼杌便是最后一站,这一战把最后六十多个阴兵也折进去了。顾昀想,区区凡人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尽力了,剩下的还是靠那些修行百千年的大人物好了。


回来地府的路上,他连站都站不住了,一路上是被小鬼将背回来的。可是脑子还能动,还浮着一口气跟小鬼将讲西域楼兰的美酒有多烈,青葡萄有多甜,珠玉镯子有多花里胡哨,美女有……哈这个就算了,顾昀虚弱地对他一笑说:“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没谈过感情,说了也白说。”



小鬼将却突然住了脚,因为前面有团团阴兵围住了去路。一个个都手握兵刃,横眉冷目。在空旷浩渺的阴间,像话本里排列整齐的天兵天将,准备围困捉拿妖猴。


顾昀想:我又不是妖猴,又没给你们大闹天宫。而且我们两个还是伤员。派近百阴兵来截杀凡人伤号,却不肯派出去斩杀凶兽,这是不是也有点太浪费了?


小鬼将握紧了拳头,问:“你们这是干什么?”


阴兵一众突然往两边一退,一袭金边黑袍的人走了出来,黑色金珠冕冠威严又堂皇,阴兵低眉,暗风四起,想来便是十殿阎王之一了。可惜下面露出的一张脸确是满脸的褶子和苦闷皮相,这让看惯了自家美人着龙袍模样的顾昀,完全提不起兴趣。


人靠衣装都是假的。


还是小长庚好看。


“一殿秦广王,见过顾将军。将军好是骁勇,出入地府讨伐恶鬼,竟无一败绩,甚至还能收服上古凶兽,真令本王佩服……他日将军若对我小小十殿有兴趣,恐怕也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了?”


顾昀笑起来,回道:“我原本是和灵婆交易的,没想到阎王大人亲临指导,还如此高看,真让人惶恐不安啊。”



鬼才信你的惶恐不安。


秦广王心道:看来一早设计谋划的事,这是已经被看出端倪了。


他冷下脸拂袖道:“将军是顶天立地的男儿。原本想让你于征伐之役中战死,也算成全了一生为将,安定河山的美名。可惜将军太过骁勇多谋,连我等故意放出的上古凶兽也能收复,果真倒是叫本王失策了。可是既然答允了他人,本王便不会留你性命轮回转世。顾将军,对不住了。”


小鬼将突然惊恐地大叫:“什么?你说什么?为什么故意放出凶兽?”


顾昀一按手示意,又平静问到:“他人?什么人?顾某自知也被不少小人记恨,可是区区凡人,竟能讨到十殿阎罗一诺,倒叫人好奇不少,还请阎王赐教。”


秦广王嘴角一勾,问:“顾将军还记得西域蛮族吗?”



是了,那一年加莱荧惑垂暮,蛮族内乱,顾昀带沈易同曹春花、陈轻絮等人设计从中策反,里应外合,为这个濒临覆灭的民族点燃了最后一把火。此后,祭坛烧毁,乌尔骨秘术的解法带回京城,后来,气候的干旱恶劣,河道的迁移,政权和领袖的丧失,加速了蛮族的衰落。到太始十一年时,几乎已经完全听不到蛮族活动的讯息了。


“顾将军可知,祭坛焚毁一战后,蛮族覆灭。战后的一众老幼妇孺,以自身性命和余下百千牲畜为祭,尽巫蛊之力向鬼神献上诅咒,让这个率兵灭族的主帅死后或魂飞魄散,或深陷地狱永世不得超生。十殿既然接受了献祭,也留你不得……梁九霄,你过来。”


小鬼将气到浑身发抖,早就不记得找回名字这件事了。他尖锐地大呼小叫:


“顾将军是功臣!他虽然杀了敌人,可是保护了大梁的万千子民啊!谁不想安享太平日子,又有哪个凡人喜欢刀光剑影、血流成河?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。战争后死伤的人多了,神、神怎么能接受凡人的献祭!”



顾昀听梁九霄大声呼叫,都替他嗓子疼,他淡淡地说:“好了好了,就你厉害。跟你没关系,过去吧。”


他从梁九霄背上下来的时候,趔趄了一下,最终无力地在地上一坐。他被凶兽抓伤的裂痕在呼哧呼哧漏风,现在没什么力气争辩蛮族覆灭到底是他们自己挑衅作死,还是玄铁营的错了。反而无所谓地想,现在没人救治和被阴兵斩杀结果差不多,反正离魂飞魄散也不远了。


生前想做烟花一捧,能亮一瞬也就罢了。马革裹尸,不得好死,或者被扣一盆子脏水落魄而终也不是没想过。最终活着能陪小长庚安享晚年,好像也是赚了。


顾昀笑了一下,心道:说起来是不是还得谢谢献祭的人,生前留我一命。死后算账,倒也值了。


反正没人看见。



梁九霄不肯过去,抽出兵剑来就要把顾昀护在身后。顾昀揉着太阳太阳穴骂他:“你怎么回事?我是你亲爹还是亲娘啊?军令都白教你了是不是,阎王大人让你过去呢你没听见啊!”


“我不。”


这熊孩子脾气还上来了。


“既然答应了要跟您,九霄便会跟到底。既然生前不能大大方方做自己想做的事,死后若还苟且偷生,那魂魄存留于世还有什么意义!”



一根筋的梁九霄就这样动手和层层包围的阴兵打起来了。顾昀不想看他以卵击石,践行他的侠道,他知道地府和阳间不同,等级的差异也是力量的悬殊。他已经落魄至此,无力回天,可是那个孩子不同,也曾是被师兄和师父祈愿祝福的人,他还有未来,不该受魂飞魄散之苦。


他可以继续骂他,却拦不住他。顾昀失的魂越来越多,连抬手的力量都没了,只能徒然无望地看他浴血奋战,自寻死路。


顾昀想,地府阴暗诡谲。他若是永远看不明白,做一个糊糊涂涂巡逻的鬼将,就好了。



一记刀光闪过,小鬼将的铠甲被刺了个透,捅开半尺长的、可怖的黑红裂口。


“等等……”


可惜没人等他。四五记刀光劈过,那个傻乎乎挠着后脑勺笑,不服气的青年,突然就没了。


那个在征伐战场上和恶鬼幽畜厮杀,虽然没有亲朋故友,却还有雄心壮志的青年,在夜晚的星空下缠着顾昀讲玄铁营玄兵玄骑的青年,还能隐约怀念起自己有一个崇拜了一辈子、通易容变化之术的师兄的青年,生前未能如愿行走江湖、行侠仗义的青年,突然破碎成阴风里的残影,在十殿的阴谋与欺骗中,消匿无踪了。


侠道什么时候都可以行,可惜那满树的桃花,在生前死后都见不到了。


“果然……地府就是地府……”


顾昀用最后的力气发出凄怆苍凉的大笑,回荡暗无天日的阴间。


“人间才是人间啊……”



秦广王冷着脸:“什么意思?“


“你们知道我从哪儿来吗?那里没有阴谋,没有诡计。那是千万里清秀安定的山河,是鱼米丰饶地。那里处处是安居乐业的平民,是灵思泉涌的工匠,是欢声笑语的孩童,闲暇快活的农人……那是我们的天下,是我和他守护的人间。可惜你们看不到……”


十殿的阎罗神仙活千年万载,只有人间的好,永远也看不到。



“胡言乱语。杀吧!”



顾昀轻轻睁开了眼睛,刀削斧凿般的好看皮囊下,年轻的眉目里,包裹着凡人百年的沧桑透彻,他所守护的山河,也好好的守过了,他喜欢了一辈子的人,不知在哪户人家里呱呱坠地了,三年里斩杀了不少恶鬼,权当是做个死后为民除害了。只有……


只有三十年的寿数,灵婆怕是不肯作数了……


那就,算了吧。



七八个阴兵举起了利刃,面无表情。顾昀也是神情淡然,准备迎接他此生此世最后一次的伤:魂飞魄散。这时,背后却突然有个凄厉的叫声撕破天空。这让顾昀想起了那个类虎类犬的的凶兽梼杌,可是凶兽已经被他打伤,丢给地府处置了啊,这次又是什么东西?


等等,这不是凶兽的叫声。这有点像是,人?


撕心裂肺的呼叫声,比梁九霄那小子还要狠不少。是能直接把嗓子喊出一口粘稠的血的那种。



他转过头去,脸色突然如雷击一般惨白。


他看到了白衣宽袖之人,站在身后阴兵身影交错的远处,浑身像下了毒一般颤抖得厉害,露出的手指绷出一道道粗厉的筋。那是他日思夜想之人,是和他一同守过天下之人,是本该已入轮回之人……


也是曾经在忘川边上日日夜夜等,日日夜夜受恶鬼侵扰,直魂魄一点点灯尽油枯……徒然等了整整七年之人。


“子熹……子熹……”


他有些失焦。


七八只刀刃突然一起洞穿了年轻将军的身体。他最终还是没能表情安然地迎接那黑红色的巨大裂口,而是在一片惊恐的回望中,被捅穿了身体。


来不及救下他的长庚,突然疯狂地抓住头发,扣住自己的皮肉,剜出了血淋淋、再也不能愈合的一颗心。


忘川江水震动,掀起巨大浪涛,滚滚青光落下,击碎了已经洞穿的阴兵利刃。四圣震动,屋舍尽碎,在场的所有人无一免收波及,连高高在上的秦广王也感受到胸腔的伤痛,也立刻后退几步。阴兵被击倒,徒然留下跪在地上,双目赤红,长发散乱一团的长庚,和身插七八只断刃的顾昀。



长庚终究没能像原先设想的那样,在奈何桥上,维持一个衣着翩翩的公子形象,见他心心念念的人。


也没能微微一笑,故作轻描淡写地对他说一句:“我很想你,你再不来我就疯了。”



顾昀来的时候还在许愿请求,问黑无常:“我还能见一个人吗?”


早知相见时,是如此场景,不如不见。


他闭了眼,终于倒在了地上。



功臣魂魄,不得轮回。是以轮回晷变。


固守山河,为神所害。是以山河锥震。


千秋功德,未得偿愿。是以功德笔动。


百年枯守,心魂溃塌。是以镇魂灯止。



这便是根源,也是沈巍在一点私心中错过的,一百年前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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